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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纪的前二十五年,但凡住在波士顿州街上或在州街附近办公的人们,对这个非同一般的、骨瘦如柴的身影都很熟悉,他们可以证实他可是一点儿都没变。
他每天都会出现在那儿,这已经成了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成不变的事情,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带有某种仪式的庄严形象。
要是这一切有什么重大改变,那些已经熟悉了这个瘦骨嶙峋的、佝偻身影的人们就会觉得他们的正常生活秩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每个工作日早上快九点时,他就会出现在这条街顶端的地铁站出口,茫然地停顿一下,在涌出地铁的人群中佝偻着身子打个转儿,然后站在那儿,瘦骨嶙峋的双手滑稽地攥在腰前,似乎怕自己散架似的,瘦削而表情灵活的脸上现出骇人的怪相。
他做这些怪相时,那双敏锐的小眼睛半眯着,大嘴咧开古怪地笑着,柔韧的下嘴唇盖住上颚的几颗大马牙,撅着嘴,眼睛可怕地眯着,连续快速地动着,把下巴和面颊都扯歪了。
在完成这些面部演变之后,他会飞速而茫然地向四周瞥上一眼,然后看也不看地就过马路。
有时他会选择车辆停止时和其他行人们一起匆匆地过马路;有时他就直接冲进摩托车、卡车和货车堆里,从秩序混乱的车流之间扬长而过,根本无视四周刺耳的紧急刹车声、鸣号警告声和受惊的司机们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还有些时候,他会站在水泄不通的车流中间绝望地大吼,搞得交通瘫痪,于是正在街角值勤的那个红脸的年轻爱尔兰警察不得不骂骂咧咧地来救他。
不过,巴斯科姆可是个命大的人,他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的确,有一次,他没留神,一辆亮闪闪的像甲壳虫一样的汽车横冲直撞,不管他命大不大,把他撞倒了,他也就是擦破了点皮;还有一次,一个没长眼睛的车轮压住了他柔软的鞋尖,他被卡在那儿像个囚犯动弹不得——不知道他命大,还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不过他还是脱身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命大,是老天爷在眷顾他,就好像老天爷在眷顾孩子们和盲人、指引他们往前走一样。
那个猴子嘴的警察刚开始时对他骂骂咧咧的,在经过生气、愤怒、狂怒、绝望、无可奈何之后,他现在竟然对这个迷途的羔羊产生了一种母爱般的感情,每天早晨都会留神着它的出现。
有时他没看到这只羊,不过,一听到那熟悉的惊叫声,他就马上使劲地吹响哨子,冲进被堵住的车流中,在司机们的咆哮、咒骂声和刺耳的刹车声中把巴斯科姆拽出来,亲切地把他送到路边,有力的大手抓着老人的胳膊,摸摸他的关节,看看他的骨头,着急地揉揉他干瘦结实的身板儿,叫他“老兄”
——虽然巴斯科姆足可以当他的爷爷了。
“老兄,你没事儿吧?没伤着吧,老兄?你还行吧?”
——巴斯科姆要是吓得厉害,就没法说话了,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沙哑着声音嚎叫着,“哎哟!
哎哟!
哎哟!
哎哟!”
最后,即使他还没有冷静下来,口齿却清楚点了,他就会像牧师布道那样滔滔不绝地对机动车和司机们大加指控,嘶哑的声音高声喊叫起来,就像一个先知正在山上宣示什么似的。
这声音有一种奇怪的特质,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听到之后永难忘记:这声音虽不大,但却透出怒号的意味,而且听起来很遥远。
似乎巴斯科姆·霍克先生正站在高山上,冲着山下静静的河谷里的某个人在喊叫——这声音好像来自远方,但却清晰地传过来,还带着嘶哑、超凡的激情。
它的确是神圣的声音,一个伟大的布道者的声音;人们会觉得这个声音应该出现在教堂,而且人们的确曾在那里听到过他的这种声音。
因为巴斯科姆在其漫长、非凡的一生中,满怀信念地宣讲过各种教派的教义:圣公会、长老会、卫理公会、浸信会,还有唯一神教。
事实上,巴斯科姆经常是刚刚侥幸从街头的灾难中逃生,就站在街角开始布道了,就像现在这样——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咒骂所有在场的司机,要是有人胆敢参与这番口水战——这事儿时有发生——一场好戏就会上演。
“你咋回事儿?”
一个司机凶巴巴地问,“看管你的人不知道你出来了吗?”
霍克先生便会慷慨激昂地予以反驳,他先是精挑细选地引用了《旧约》上更为激昂的先知们的几句话,预言这些车主们必会面临死亡、毁灭、下地狱的厄运,然后又机智地提到末日审判和清算、摩洛神的战车及启示录的野兽等。
“哦,天哪!”
气急败坏的司机会这样说,“你没长眼睛吗?你以为你在哪儿?在奶牛场吗?你不认识路标吗?难道你没看见警察把手举起来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警察的手势在说明何时‘停’何时‘走’吗?你有没有听说过交通规则?”
“交通规则!”
巴斯科姆不屑地大叫,好像司机使用的这个词激起了他无限的轻蔑。
此刻,他的声音透出一种准确细致的腔调,他每说一个字时都带着蔑视和说教的味道,再以刻板的鼻音结束,好像他是一个老学究或是一个讲究措词的主张语言纯净的人,要通过发音,一来证明大多数人所说的语言都是极其糟糕的,是被滥用的;二来证明每个字都有它本身准确的、微妙的、精细的意思,而他们——也只有他们——懂得这些东西。
“交通规则!”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眯着眼,撅着嘴,盖住了他那几颗粗笨的大板牙,发出一阵不自然、轻蔑的笑声。
“交通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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