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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对思考行为的兴趣大于那些值得怀疑的思考的产物本身。
他审察正在思考的自己,就像他将手指放在手腕上数主动脉搏动的次数,或者数肋骨下面呼吸的次数那样。
他一生都对思想的这种功能惊讶不已,它能够冷冷地聚合在一起,就像水晶聚合成奇怪的毫无意义的图形,它也可以像肿瘤一样生长,吞噬孕育自己的肉体,它甚至还能具有人体某些奇形怪状的轮廓,就像有的女人产下的毫无生气的肉团,说到底,它只不过是做梦的材料而已。
相当一部分精神的产物也只不过是畸形的幻梦。
另一些更为贴切和清晰的概念,它们好像是由一位手艺高超的工匠铸造出来的,是一些远远看上去让人产生幻想的物品;人们对它们的边角和平行线赞赏不已;然而它们却只是理解力将自己封闭在其中的条条框框,谬误的铁锈已然侵蚀了这些抽象的铁器。
有时,人们颤栗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看见物质发生转化:一点点金子仿佛要在人的大脑这个坩埚里生成;然而人们得到的却只不过是近似的东西;就像宫廷里的炼金术士们做的那些不诚实的试验,他们尽力要向显赫的雇主证实自己找到了某种东西,然而曲颈甑底部的金子却只不过是拉风箱的人在焙烧结束之前扔进去的,经过众人之手的一枚普通金币而已。
概念跟人一样是会死去的:半个世纪以来,他已经看见好几代思想化为尘埃。
一个更富于流动性的比喻悄悄潜入他的内心,它得自他从前漂洋过海的经历。
这位尝试从整体上考察人类理解力的哲学家,在它下面看见了一个整体,这个整体服从于一些可以计算的曲线,我们可以绘制出水流在上面划过的痕迹,气流以及滞重的水在上面形成深深的褶痕。
由思想支撑的图形跟这些自未分化的水中生成的巨大的形状一样,它们在深渊的表面相互碰撞或者前后相继;每个概念最终都在自己的对立面里坍塌,如同两条长浪相互撞击,然后消失在同一条白色的泡沫里。
泽农看着这股混乱的水流远去,它就像卷走海上的漂浮物那样,卷走我们自以为可靠的那一点点可感知的真理。
有时,他仿佛在水流之下隐约看见一种静止的本质,它之于思想如同思想之于词语。
然而,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种本质就是最后一个层面,也不能证明这种稳定的状态是否掩盖了一种对于人的智力而言过于迅疾的运动。
自从他放弃用声音来表述或者用陈列在书店里的著作来记录自己的想法,这种弃绝就引领他沉入未曾达到过的深度去寻找纯粹的概念。
现在,为了让这种探究更加深入,他暂时放弃了概念本身;他约束住自己的思想,就像人们屏住呼吸,为的是更好地聆听车轮转动的声音,车轮转动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人们察觉不出来。
从观念的世界,他进入了一个更加昏暗的世界,即被包含和限定在外形之内的物质的世界。
他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却不再将夜晚的时间,用于努力更准确地认识事物之间的关系,而是用于对事物的性质进行沉思却并不表述出来。
他以这样的方式改正了理解力的一个恶习,那就是掌握事物是为了加以利用,或者相反,在尚未深入认识构成这些事物的物质之前,就将其摒弃。
这样一来,对他而言,水从前是一种解渴的饮料和一种用来洗涤的液体,是由基督教造物主所创造的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如同当年帕托洛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跟他谈起在水面上行走的神灵时说过的那样,它是阿基米德的水力学或者泰勒斯的物理学的基本成分,它还是代表向下的力量之一的炼金术符号。
他计算过位移,测量过含量,等待过水滴在蒸馏釜的管道里重新形成。
现在,他暂时放弃从外部进行以区分和突出特性为目的的观察,而让位于炼金术士内在的眼光,他让无处不在的水像洪水暴发时的潮水一样涌入房间。
箱子和凳子漂浮起来了;墙壁在水的压力下坍塌。
他顺从这股与一切形状相契合却又不会被它们所挤压的水流;他体验各种形态的变化,从一片水面化为水气,从雨化为雪;他感受冰冻短暂的凝固,或者透明的水滴无法解释地在玻璃上斜着流淌,这种流体对人们的计算和打赌毫不在乎。
他放弃了与身体相联系的温暖或者寒冷的感觉;水将他像一具死尸一样卷走,与卷走一团水草无异。
他进入自己的肉体之中,在那里又发现了水质的成分,膀胱里的尿液,唇边的唾液,还有血液里的水。
随后,他的沉思转向火,他被带回这个一向感觉自己是其一部分的元素,他在自身感到那种温和而又恬静的热量,那种我们与行走的牲畜和天空中飞翔的鸟类一起分享的热量。
他想到了吞噬生命的发烧,他常常试图扑灭这样的火却徒劳无功。
他感受着即将形成的火苗那贪婪的跃跃欲试,炽热的炭火那红色的欢愉,以及它最终变成黑色的灰烬。
他大胆地走得更远,他想象自己与这种无情的烈焰融为一体,它所到之处摧毁一切;他想到火刑堆,就像他在莱昂地区的一座小城市里见过的那样,在那次信德祈祷中,四名犹太人被烧死,他们被指控虚伪地信仰基督教,然而并未停止履行从祖先那里继承的仪式,同时处死的还有一位异端分子,他否认圣事的作用。
他想象这种人类语言无法描述的剧烈痛苦;他就是那个人,鼻子里闻到自己的肉体被烧灼的气味;他咳嗽,被包裹在一团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散去的烟雾之中。
他看见一条被烧焦的腿笔直地抬起来,火苗舔舐着关节,就像树枝在壁炉的通风罩下面弯曲;一个念头同时潜入他的内心,无论火还是木柴都是无辜的。
他回忆起在阿斯托加举行信德祈祷的次日,他跟从事炼金术的老修士堂·布拉斯·德·维拉一起从这块焚烧过的空地上走过,这让他想起烧炭工人的场地;博学的雅各比派教徒弯下身子,从熄灭的柴堆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些又轻又白的小骨头,在其中寻找希伯来传统中的光,它可以抗拒火苗并充当复活的种子。
过去他对这些犹太教神秘派的迷信一笑置之。
极度的焦虑令他冒汗,他抬起头,如果夜空足够晴朗,他就透过窗户玻璃,带着某种冷峻的爱,观察遥不可及的星辰之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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