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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铲的煤只有战友们一半多一点,怎的人家就能一气不歇低着头只管干,我扔几铲就不行了呢?我怎的就这般无用呢?而且我出汗多,出汗快,弄几下就擦汗还是把棉衣棉裤都湿透了,“臭汗臭汗”,真的是臭,不穿这样的工作衣,不干这样的活,说给你听你体会不到。
煤矿排瓦斯有个风筒,外头用鼓风机向里吹风,排除现场瓦斯,风筒直径有八十厘米吧,通身大汗的我连头带裤子钻进里面取凉,簌簌的疾风把我全身衣缝都吹透了,衣服似乎也干燥了一点,也就不热了——然后回身再挥锹铲煤。
到下班上井,井上都是寒的严酷,把湿透了的衣裤冻结起,只有关节是可以活动的,冰盔冰甲回到宿舍。
上下温差在四十五度左右。
干活热——吹风——出汗——湿衣——上井严寒。
如今时兴的说法,这是几个关键词,关键词相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气管炎。
再一宗病。
抽烟。
抽烟也是在大同学的。
井下作业最怕的是两条,一是“冒顶”,就是塌方了。
二是瓦斯爆炸,冒顶虽时有发生,但你小心一点,只要不是大塌方,不会有大的恐怖,工作中间也有一次十分钟的休息,半躺在煤堆上,还可以借矿灯看个小册子什么的。
闭上眼,在寂静中能听到预留煤柱承受压力发出碎裂的“咯嘣嘣”的声音。
但这也不要紧它只是吓唬你,似乎从来也没有煤柱崩塌的事发生过。
但矿区有可怕的流传:××年瓦斯爆炸,死了××号人……这类事不可能是假的。
因为矿区工人中遇难家属就和我们是邻居。
我们几个战友商量:咱们每个月有六块钱的津贴怎么用?
六元钱不是大数目,但是我的全部财产。
我们想就这么一点钱,如果遇上冒顶或瓦斯,跟着殉葬实在太没价值,得想一个“与生命同步”的消耗办法。
这六元这样分配,一元钱打牙祭,一元钱买牙膏,还有裤头——当兵的不发裤头。
还有四元,买烟抽。
彼时时兴说法“戴东风牌手表,抽万里牌香烟”。
手表就甭想了,抽烟吧,我在大同学会抽烟,首用牌子:万里。
我这样说大同人会不是滋味,怎么在大同没学个好?其实我自己回忆起来,觉得很甜蜜,甚至很惬意那样的怅惘与追索情怀就会来袭扰我,气管炎不是好事,抽烟也不是好习惯,好好歹歹他们都成了我终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从一个无衣食之忧无事业之心的浪荡少年,在大同洗礼了一下,有点涅槃升华了。
我的意志与毅力,我的韧性与耐心,我决定燃烧自己的生命与气数一搏死拼,这样的决心也都是在大同形成的。
当我在褴褛的工作衣上缠上电瓶,戴着矿灯帽,穿上长筒水鞋趟在混沌的井下煤水汪中时,就这样想,我现在在人生的最低谷——当然很不堪。
但是,在这里,我只要努力地走,无论向哪个方向努力,我都是在向上。
三十年后,我又回了大同,这里召开国际红楼梦研讨会,我应邀来参与。
审量那山,还是那样的,只是树,都长得很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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