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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答应,不晓得自己是在答应什么。
要是木棠在身边就好,只用碰一碰手,他脑袋里就不会嗡嗡地叫了。
他想她,他就走近前去,却发现原来她就在这里,不知怎的,满头满脸的虚汗,眉头紧锁还不停打着冷颤。
大雪啊,天太冷,准是受了寒。
他捻袖去替她擦擦,才抚过她额前碎发,接着却在她耳边一顿。
她的左半边脸,不仅红、而且还高高肿起;甚至连脖颈上……!
为什么,他想不懂,很长一段时间就怔在那里。
荆风唤了他第三遍,他的视线落了,床沿几抹血迹却随之映入眼帘。
随之向上,她的手腕尚留着圈清晰可见的淤青;视线再向里,手心白肉翻卷,大剌剌是数条刀伤。
甚至她的脖颈也是血红,触目惊心还留着指痕——这是他的木棠吗?他会不会认错了人?
方才、杜令济还说什么……
他阖了双目,不敢再向下看。
可他一定要看。
左腿垫了软枕支起,除去了衣裙,箭杆没入腿肚半寸,上下划开条更宽的豁口,内里填满了粉红的羊肠。
好像某种不知名的怪物啊,密密麻麻、腥臭扭曲。
到处是业已干涸的血迹,床褥上、地面上、她麻秆似的腿上、她赤裸的脚上……
足寒则体寒。
如此大雪,她怎么不冷?心念一动,手中立刻就扯了战袍来轻轻盖住,他探身又去捻了被角。
却好似半桶水一样,心下跟着就波涛汹涌地晃荡。
尽管羞于承认,但他的确曾梦见过她不着鞋袜的模样。
一双光滑细嫩的纤纤玉足,踏过花瓣,没入浸着月色的河水中去。
她抬眼向他笑,向他踢起一圈圈水花;她伸手将他握住,十指洁白无暇、水葱一般纤长;她摇身飞舞,一身鹅黄的纱衣旋转起伏,胜似月宫仙姝三分——
可她怎么会是月宫仙姝。
这样一双脚,这样一双手,这样一个人。
陈年的冻疮与老茧、新添的皲裂、一副残破躯体,千疮百孔,好似被野虎啃食过的尸首。
她或许是还没有死,但这有什么分别?他居然还妄言喜欢,整三只瞳孔有哪一只看见记住了她周身一点一滴的苦难?甚至她沦到这般田地,原本也是拜他所赐不是么?是他杀了她的兄长;是他毁了她的家;是他让她去伺候小之;是他在城外好整以暇列阵干等着,他如今又来说同情、说心碎?
他凭什么?
她又经历过什么?
丧兄丧父后的日日夜夜、背井离乡的日日夜夜、林府为奴为婢的日日夜夜、露华殿挑灯夜读的日日夜夜、王府哄劝小之的日日夜夜、翻山越岭的日日夜夜、困在药庄的日日夜夜,还有、今夜。
胡医惶恐不已,直道自己只最初被推来看了伤势,其后左副将接手、又见右副将向此而来,他其后还是去照顾挪入县衙自家伤兵,照样是忙得脚不沾地,到了了才被你们这群梁人拎进来治伤,从头到尾哪里晓得什么?魏奏跟着就说他们押下了一名俘虏,大略见到燕人右副将将木棠姑娘拖去公堂外……
戚晋挥手,亲事典军便识趣噤声了;他又落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发怔。
宽厚、有力,还沾着血,是啊,他可不是沾着木棠的血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还恬不知耻活着呢?
“救救她。”
扶着床沿,他开了口。
那声音太过低沉,都听不出颤抖。
他对胡医说,对杜令济说,言语平淡,极其敷衍,似乎并非出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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