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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舍虽有几分云遮雾罩般的神秘,可在谭功达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好的。
他很难想像一个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还会有什么烦恼。
谭功达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对花家舍的钦佩与留恋也越来越深。
看起来,那个三十八军出身的郭从年简直就是天才!
只可惜这个人躲着不肯见人。
一开始,谭功达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四处打听他的行踪。
后来,一个放学回家的儿童团员告诉他,在花家舍,每个人都是郭从年。
仔细一想,这话还挺耐人寻味的。
在谭功达的强烈要求下,他终于获得了正式的劳动许可——他被编入第七生产大队第二生产小组。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劳动组织,具体从事什么工作,是十分自由而随机的。
几个月来,他学会了给桑蚕打草龙;乘着小船,去池塘里夹塘泥;培植浮萍和水花生;维修公社剿丝场的蒸汽锅,割稻、犁地、扬麦,样样在行。
甚至,他还报名参加了田间地头巡回文艺表演队,学会了在当地颇为流行的文艺表演形式——三句半。
那首三句半,是用来讴歌花家舍一个名叫春雨的女赤脚医生的,题目叫做“赤脚医生向阳花”
。
他负责说最后的半句,并敲锣。
可是,他的夜晚是愁苦和哀戚的。
看着墙上那张地图,想像姚佩佩的行踪所铺展的泥泞而崎岖的道路,有时他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现实,那是一条被种种阳光下的事物所遮盖住的幽僻的道路——我们每天都走在这条道路上,却浑然不觉。
他一度异想天开地打算从化花家舍消失,赶往几百公里外的临泽,与姚佩佩见上一面。
他甚至幻想着与她一起流亡,从此踏上那条用求乞铺成的不归路。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罢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疯狂的反悔、自责、羞愧和恐惧,以及种种难以名状的自我折磨。
为了驱散夜晚濒临崩溃的疯狂和分裂,白天他更加卖力地干活。
由于表现优异,有一天,花家舍的有线广播员竟然播出了一篇赞扬他的通讯稿,那是用快板书的形式完成的,标题就叫作:《夸一夸我们的巡视员》。
清晨或黄昏,当谭功达扛着一把铁锨,在田间地头瞎转悠的时候,远远一望,简直就是花家舍土生土长的庄稼汉。
这天上午,谭功达和几个包着白头巾的老太太正在打谷场上用连枷打黄豆,看见驼背八斤像个金龟子似的,通过栈桥朝这边走来。
他走得很快。
八斤好不容易爬到打谷场上,汗流浃背,喘息未定,可他居然还能以金鸡独立的方式,用烟袋锅敲击鞋底,把烟屎敲落,看得谭功达目瞪口呆。
“你们家来人了,快回吧。”
八斤照例咧开厚厚的嘴唇,露齿一笑。
听说家里来了人,谭功达浑身打了个冷战,怔怔地看着八斤出神。
他早已忘了自己在梅城还有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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