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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现实主义传统的人,大都比较推重托尔斯泰;而喜欢现代派和所谓心理小说的先生则更欣赏陀思妥耶夫斯基。
而在国际学术界,几乎每隔五六年,风尚即为之一变,而两人的排序也随之沉浮。
最近来了一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她问我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当我提起托尔斯泰的大名,她立即面露不屑之色,她说,在美国,托尔斯泰已经是一个过时的作家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过时”
从何谈起,就立即讨教,不料她也说不清楚,最后一言以蔽之曰: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
是虚伪的。
在我的学生中间,对托尔斯泰不屑一顾的也大有人在。
有一次碰到一位学生,依我看他的导师是一名颇有学问的俄国文学专家,不知何故,该生却对恩师颇为不满,提出是否可以转到我的名下,让我给他指导。
我问他为何要更换导师,他便列举了原导师的几个罪状,其中一条是:他竟然让我去读什么《安娜·卡列尼娜》。
可见,在这些言必称美国的学生们的头脑中,老托尔斯泰显然已经是一个不中用的古董了。
我对他说,导师就不必换了。
因为如果我当你的导师,第一本推荐的书恐怕还是《安娜·卡列尼娜》。
有人说,杰作犹如大动物,它们通常都有平静的外貌。
这个说法用于列夫·托尔斯泰似乎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感到托尔斯泰的作品仿佛一头大象,显得安静而笨拙,沉稳而有力。
托尔斯泰从不屑于玩弄叙事上的小花招,也不热中所谓的“形式感”
,更不会去追求什么别出心裁的叙述风格。
他的形式自然而优美,叙事雍容大度,气派不凡,即便他很少人为地设置什么叙事圈套,情节的悬念,但他的作品自始至终都充满了紧张感;他的语言不事雕琢、简洁、朴实但却优雅而不失分寸。
所有上述这些特征,都是伟大才华的标志,说它是浑然天成,也不为过。
他在后世没有真正的传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他的“风格”
或“技巧”
不是很容易就能学到家的,一般来说,那些叙事风格、形式感特别强的作家,后人学习起来还不至于无所依傍,如果有人打算从托尔斯泰那里偷一点雕虫小技学以致用恐怕多半要失望,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像反类狗也。
胡适有句名言,叫做“但开风气不为师”
,这句话用来表明个人的治学态度并无不可,但从文学史上来看,大凡是开了一代风气的作家,身后都有一长串追随者,自古以来,开风气者必为师,似乎也是一条定律。
普鲁斯特、博尔赫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莫不如此。
我这样说,一点也没有贬低这些大师们的意思。
像荷马、莎士比亚、但丁、歌德、托尔斯泰、曹雪芹一类的作家只不过在他们各自时代留下一座纪念碑,刻下了标高,后来者高山仰止则可,刻意模仿却吃力不讨好,对于这类大师的学习,至多也是“养养气”
而已。
我们一般会说,《老人与海》、《白鲸》有一点荷马的影子,《日瓦戈医生》有一点托尔斯泰的气象,但从来不会有人把海明威、麦尔维尔说成是荷马的学生,更不会把帕斯捷尔纳克看成是托尔斯泰的再传弟子。
因此,生活在托尔斯泰同时或稍后的作家是不幸的(但就这一点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确十分了不起,他的身影始终未被托尔斯泰遮住),他的惟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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