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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知道我并不想解释为什么不嫁人,她没有再说话。
即使我想说点什么,她也不想听。
那天清晨雾很大,重庆层层叠叠的房子很快消失在雾幛后面。
我提着小箱子走到江边,江上雾好像是专为我而散开,好让我坐轮渡过江,我一直来到江对岸,走过沙滩,上了一坡长长的石阶,站在朝天门码头顶端,四十六年前我母亲从乡下坐船来到这个城市的地方,江上没有一声汽笛,像哑了一样。
这么说,我“成年”
后每月十八元不要他付了,他看到我成人了,飞走了,他还是每月成习惯地把钱省出来留给我。
没有机会再偷偷跟在后面看我,他可能心里空得慌。
他的情感专注,到死还想着我,没有一点改变。
而我呢?连一声爸爸也不愿喊,我看不起这种情感,我鄙弃地把他推到一边,丝毫也不犹豫,连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也不肯。
突然泪水涌满我的眼睛,我竭力忍住,想吞回肚子,但泪水不再听我使唤,哗哗往外淌着,我身子痛得站不住,倚着石墙直往台阶上滑。
4
1989年2月,我乘火车到了北京,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读书。
3月份,一些小型或不太小型的聚会已在大学校园里举行,学生们在热情地辩论中国应当成为什么样的国家。
4月,北京学生开始走出校门,走上街头。
到处是歌声,到处是激情澎湃的人群。
我和同学们一起,在人流中,想起离开重庆时,特地转道去郊区看生父的墓。
墓在一片只种杂粮的荒野岭上,不过是在埋他的骨灰的土上面,堆了些石头,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垒成一个小堆,算是标记。
连个起码的碑石、连个名字也没有,旁边乱堆了一些南瓜藤玉米秆,山坳下种了红苕高粱。
看来他的农村妻子和两个儿子,也想把他忘掉。
当然,多少年来每个月他得给另一个非婚生的孩子十八元钱,这么大笔钱,谁能抑制得住怨气?还不用说他的心从来都未真正属于这一家,尽管他拼命劳作干活,履行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的那两个从未见面的弟弟,会问姐姐在哪里吗?也许我和他们一生都不可能见面。
宽阔的马路,人行道两旁全是人,墙上树上也有人。
这么多人,这么整齐的呼喊,这么蔚蓝的天空,祖国首都的天空,在这个我从小向往的地方,圣地一般的地方,我的心跳在加快,跳得迅猛而有力。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南方那座山城的长江边,在暗沉沉的雨云下飞快地奔跑。
那是五岁半的我,我一边跑,一边想,尽管我不认识路,但只要我顺着长江往下游跑,就一定能找到在江边造船厂做搬运工的母亲,把五哥腿被缆车压伤的消息告诉她,叫她赶快回去救五哥。
雨越下越没完,密密地铺洒下来,江岸翻成一片泥浆,在我的脚下溅起。
我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跑。
一阵口琴声,好像很陌生,却仿佛听到过,这时从滔滔不息的江水上越过来,传到我的耳边,就像在母亲子宫里时一样清晰。
我挂满雨水的脸露出了笑容。
1996年6月初稿
1996年11月终稿
2013年1月修订
2016年2月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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