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文张嘉佳
1
我喜欢吃葡萄干。
碧绿或深紫,通体细白碎纹,一咬又韧又糯,香甜穿梭唇齿间。
最好吃的一包是小学四年级,由亲戚带来。
她是我外公的妹妹,我得称呼她姑姥姥,长相已经记不清楚。
但我记得这包葡萄干的口感,比之后吃过的都大一些,如果狠狠心奢侈点,三四颗丢进嘴里,幸福指数和一大勺冰西瓜并驾齐驱。
姑姥姥年轻时嫁到乌鲁木齐,自我记事起便没见过。
直到她和丈夫拎着许多行李,黄昏出现在小镇,我们全家所有人都在那个破烂的车站等待。
小一辈的不知道正守候谁,长一辈的神色激动,而姑姥姥一下车,脸上就带着泪水,张着嘴没有哭泣的声音,直接奔向外公。
两位老人紧紧拥抱,这时姑姥姥哭泣的声音才传出来。
我分到一包葡萄干,长辈们欢聚客厅。
小镇入夜后路灯很矮,家家户户关上木门,青砖巷子幽暗曲折,温暖的灯光从门缝流淌出来。
我咀嚼着葡萄干,坐父母旁边随大人兴奋地议论,昏昏睡去。
醒来后,父亲抱着我,我抱着葡萄干,披星光回家。
姑姥姥住了几天,大概一星期后离开。
她握住外公的手,说,下次见面不知道几时。
外公嘴唇哆嗦,雪白的胡子颤抖,说,有机会的,下次我们去乌鲁木齐找你们。
我跳起来喊:我跟外公一起去找姑姥姥!
大家轰然大笑,说,好好好,我们一起去找姑姥姥!
现在想想,这些笑声,是因为大家觉得不太可能,才下意识发出来的吧。
亲人那么远,几乎超越了这座小镇每个人的想象。
在想象之外的事情,简单纯朴的小镇人只能笑着说,我们一起去。
2
我长大的小镇,在苏北靠海的地方。
一条马路横穿镇子,以小学和市集为中心,扩散为数不多的街道,然后就衔接起一片片田野。
记得田野的深处有条运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荡着波浪要去哪里。
狭窄的小舟,陈旧的渔船,还有不那么大的货轮,似乎漂泊在童话里,甲板和船篷里居住我深深向往的水上人家。
电线划分天空,麻雀扑棱棱飞过,全世界蓝得很清脆。
每天放学后,要路过老街走回家。
老街匍匐着一条细窄的河,沿岸是些带院子的住户。
河堤起头打了口井,井边拴住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衣服破破烂烂,都看不出颜色,黑抹抹一团。
据高年级混江湖的同学说,疯子几年前把儿子推落井中,清醒后一天到晚看守着井,不肯走开。
结果他就越来越疯,镇里怕他闹事伤人,索性将他拴在那边。
我跟高年级混江湖的同学产生友谊,是因为那包全镇最高级的葡萄干。
它的袋子印着乌鲁木齐四个字,仿佛如今的手包印着PRADA,简直好比零食界飞来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