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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居上,新读过的自然有更大的势力,我决定不取中国小说的形式,可是对外国小说我知道的并不多,想选择也无从选择起。
好吧,随便写吧,管它象样不象样,反正我又不想发表。
况且呢,我刚读了NicholasNickleby(《尼考拉斯·尼柯尔贝》)和PickwickPapers(《匹克·威克外传》)等杂乱无章的作品,更足以使我大胆放野;写就好,管它什么。
这就决定了那想起便使我害羞的《老张的哲学》的形式。
形式是这样决定的;内容呢,在人物与事实上我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简直没有个中心;这是初买来摄影机的办法,到处照像,热闹就好,谁管它歪七扭八,哪叫作取光选景!
浮在记忆上的那些有色彩的人与事都随手取来,没等把它们安置好,又去另拉一批,人挤着人,事挨着事,全喘不过气来。
这一本中的人与事,假如搁在今天写,实在够写十本的。
在思想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高明,所以毫不客气的叫作“哲学”
。
哲学!
现在我认明白了自己:假如我有点长处的话,必定不在思想上。
我的感情老走在理智前面,我能是个热心的朋友,而不能给人以高明的建议。
感情使我的心跳得快,因而不加思索便把最普通的、浮浅的见解拿过来,作为我判断一切的准则。
在一方面,这使我的笔下常常带些感情;在另一方面,我的见解总是平凡。
自然,有许多人以为文艺中感情比理智更重要,可是感情不会给人以远见;它能使人落泪,眼泪可有时候是非常不值钱的。
故意引人落泪只足招人讨厌。
凭着一点浮浅的感情而大发议论,和醉鬼借着点酒力瞎叨叨大概差不很多。
我吃了这个亏,但在十年前我并不这么想。
假若我专靠着感情,也许我能写出有相当伟大的悲剧,可是我不澈底;我一方面用感情咂摸世事的滋味,一方面我又管束着感情,不完全以自己的爱憎判断。
这种矛盾是出于我个人的性格与环境。
我自幼便是个穷人,在性格上又深受我母亲的影响——她是个愣挨饿也不肯求人的,同时对别人又是很义气的女人。
穷,使我好骂世;刚强,使我容易以个人的感情与主张去判断别人;义气,使我对别人有点同情心。
有了这点分析,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我要笑骂,而又不赶尽杀绝。
我失了讽刺,而得到幽默。
据说,幽默中是有同情的。
我恨坏人,可是坏人也有好处;我爱好人,而好人也有缺点。
“穷人的狡猾也是正义”
,还是我近来的发现;在十年前我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
有人说,《老张的哲学》并不幽默,而是讨厌。
我不完全承认,也不完全否认,这个。
有的人天生的不懂幽默;一个人一个脾气,无须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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