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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关于列夫·托尔斯泰,马原有一个说法,他认为托尔斯泰是小说史上争议最少的作家。
我理解他的意思,这里所说的争议最少,指的是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也就是说,你可以喜欢或不喜欢托尔斯泰的作品,但似乎无人能够否认他作为一位杰出思想家和第一流小说家的地位。
一位小说家获得如此殊荣,在文学史上并不多见,列夫·托尔斯泰的名字虽说常常与荷马、莎士比亚、歌德并列,但人们似乎更喜欢把他与巴尔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放在一起比较。
在这方面人类的天性中确有一种固执的可笑之处:是塞尚伟大,还是梵高更了不起,莫扎特与贝多芬孰优孰劣,如果不让他们见个高低,分个胜负,决个雌雄,似乎颇不甘心。
敏感而自尊的普鲁斯特就认为,巴尔扎克的文学成就根本没法与托尔斯泰相提并论(见《驳圣伯夫》)。
他说:“巴尔扎克的作品令人不愉快、装模作样、充满可笑之处,人类受到一个想写一部巨著的文学家的裁判,而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却是受到一个安详的神道的裁判。
巴尔扎克给人伟大的印象,托尔斯泰身上一切自然而然地更加伟大,就像大象的排泄物比山羊的多得多一样。”
与普鲁斯特持相同看法的是海明威。
海明威的自负是出了名的,屠格涅夫、莫泊桑之流也许根本不入他的法眼,他自称与巴尔扎克打了个平手,但对于托尔斯泰伯爵,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与之较量。
说到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关系,两个人堪称一对冤家。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期出现了两位大师,彼此之间由于文人相轻的通病而导致互相鄙薄本属正常,比如前面提到的海明威与威廉·福克纳之间就很不太平。
不过,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没有太多的猫腻。
至少从表面来看,两位巨匠虽不能说相敬如宾,倒也相安无事。
托尔斯泰曾对陀氏的妻子大为赞扬,并不无自嘲地感叹说,若是每个作家都能有那样一个贤惠的妻子,真不知道要多写多少部小说。
言下之意,陀氏之所以能一部接着一部地写出那些传世之作,其中有一半是妻子的功劳。
托尔斯泰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好像很不以为然,他说出“一个病人不可能写出健康的小说”
这样的话,显然有失厚道。
相比之下,陀思妥耶夫斯基显得较为谦虚一些。
他不仅认为《安娜·卡列尼娜》是欧洲文学中无双的精品,而且公开承认托尔斯泰的才华在自己之上。
将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捆在一起,并最终使他们互相成为对方的镜子,是后代的文学史家和批评家有意无意造成的。
十九世纪的俄国文坛,群星闪耀,大师层出不穷。
但如果要从中选出一位对后代的文学(小说)产生最重大影响的作家,此人非陀思妥耶夫斯基莫属。
相反,列夫·托尔斯泰对后世影响最小。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力举世公认,加缪、卡夫卡、贝尔纳诺斯皆可以看成是陀氏的传人。
卡夫卡在日记中承认,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对自己日后的写作是一大发现。
而在《罪与罚》与《审判》、《城堡》之间,似乎也可以很容易找到内在的联系。
即使像果戈理、契诃夫一类的作家对俄国、西方乃至美洲的短篇小说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要在西方找到一位托尔斯泰的真正门徒则绝非易事。
记得在大学读外国文学,有关两人的高下优劣,几乎是换一个教师就会换一种说法。
这与教师个人的趣味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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