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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就在北部,显然是北部边界,可是,第六号哨所,那个混蛋六号哨所在哪里呢。
内政部长以天下最轻松自然的神气说,六号哨所,仿佛那是首都著名的纪念碑或者被炸弹夷平的地铁站,是城内与众不同的地方,标志性建筑,尽人皆知,他自己也太愚蠢,竟然没有想到问一问,信天翁,那地方在哪里。
沙漏上层的沙子转眼之间比先前少了许多,细小的沙粒争先恐后朝漏斗口跑去,时间和人一模一样,在一些场合人们拖着沉重的双腿踽踽前行,在另外一些场合又像扁角鹿似的飞跑,如同山羊一样跳跃,如果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种说法或许有失偏颇,因为花豹,或者称为猎豹,才是这个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动物,但谁也不曾想到用另一种说法,又跑又跳像只猎豹,也许因为前一个比喻来自中世纪后期那个令人陶醉的时代,当时骑士们策马驰骋,还没有谁见过猎豹奔跑,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种动物的存在。
语言都因循古旧,总是背负着沉重的档案,并且憎恶更新。
警督把汽车停靠在路边,此时正在查看摊开在方向盘上的地图,焦急地寻找首都北部边界第六号哨所。
如果城市布局规范,呈菱形或盾形,或者平行四边形,那么找到它就相对容易些,就像信天翁那句冷冰冰的话,在值得他信任的空间范围之内,但城市的外形不规则,站在它的边缘,往一边望望,往另一边望望,已经不知道那边仍然是北边,还是已经成了东边或者西边。
警督看看手表,大吃一惊,像是个正在等待上司训斥的二级警员。
不能按时赶到了,不可能赶到。
他尽量沉下心来,冷静地推断一下。
按照逻辑,但是,逻辑从什么时候开始支配人的决定,应该是从北部最西端开始,按钟表的顺时针方向依次序给各个哨所编号,在这种情况下沙漏显然就派不上用场了。
也许推断错了;可是,推断从什么时候开始支配人的决定,尽管这个问题不易回答,但在船上有一支桨总比一支也没有强,此外,书上也白纸黑字写着,乘坐停着的船无法旅行,所以警督在认为应当是六号哨所的地方划上一个小叉,开动了汽车。
车辆稀少,朝远处望去,街上连警察的影子都没有,警督恨不得闯过前面出现的所有红灯。
他不是在跑,而是在飞,脚几乎一直紧踩着油门,如果必须减速,也选择漂移通过,就像电影上看到的汽车杂技一样,汽车互相追逐,使那些神经脆弱的观众身不由己地在椅子上颠动。
警督从来没有这样开过车,以后也不会再这样开。
已经过了九点钟,终于到了北部六号哨所,士兵走过来问这个焦躁不安的司机有什么事,告诉他说这里是北部五号哨所。
警督嘴里迸出了一个脏字,准备掉头,但及时纠正了这个急躁的动作,问了一声去六号哨所往哪个方向走。
士兵指了指东边,为了不留下疑问,又用最简单的话说,往那边。
还好,有一条大致与边界平行的道路通往那个方向,只有三公里,一路通畅,连信号灯都没有,启动汽车,踩油门,刹车,转一个足以获得杂技大奖的猛弯,险些停在横穿马路的黄线上,那里就是,那里就是北部六号哨所了。
路障旁边,大概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个中年男子在等人。
看来他比我年轻得多,警督想。
他拿起信封,下了汽车。
看不到一个军人,他们大概接到命令,在两人确认身份和交接物品的仪式期间都躲了起来或者望着其他方向。
警督手中拿着信封向前走去,他想,我不应该解释迟到的原因,如果我说,喂,早安,我耽误了时间,请原谅,查看地图的时候出了问题,你知道吗,信天翁忘了告诉我北部六号哨所在什么地方,无须有多么聪明就会发现,如此冗长而又杂乱的句子会被对方误认为是说错了接头暗语,这样的话,结果是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对方叫来军人把我当作狡猾的挑衅者抓起来,要么他掏出手枪,将我就地正法,口中大叫着打倒空白选票,打倒暴动,处死叛徒。
警督已经到了路障前面,那人看看他,一动不动,左手拇指插在皮带上,右手插在风雨衣口袋里,一切自然得像真的一样。
他是带着家伙来的,带着手枪来的,想到这里,警督说,时间总会来到的。
那人脸上没有微笑,眼睛也一眨不眨,他说,噢,不,总是没有时间,这时警督把信封交给他,也许现在该互道早安了,也许交谈几分钟,说说这个星期一上午天气晴朗宜人,但对方只是说,很好,现在你可以撤退了,我负责交到收信人手里。
警督钻进汽车,掉转车头朝市内开去。
他心中苦涩,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于是试图用想象自我安慰,当初最好把一个空信封交给那个家伙,等着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内政部长一定会怒火冲天,大发雷霆,立即打电话来要求做出解释,而他呢,则会以天庭所有的圣徒,包括地上所有有望被谥为圣徒的人的名义发誓,按照您的指示,送去的信封里装着那张照片以及姓名和地址的名单,他说,我的责任,信天翁,我的责任在您的信使放下手枪那个时刻就终止了,真的,我清楚地看见他手里有手枪,他是把手从风雨衣口袋里抽出来接信封的;可是,送来的信封是空的,是我亲手打开的,内政部长肯定会大吼;信天翁,那已经不是我的事了,他像个完全问心无愧的人一样冷静地回答说;你想干什么,我清楚得很,内政部长又喊叫起来,你不想让我动你保护的那个女人一根头发;她不是我保护的人,她是个无辜的人,信天翁,她与你们指控的犯罪毫无关系;你不要再叫我信天翁,信天翁是你父亲,信天翁是你母亲,我是内政部长;既然内政部长不再是信天翁,那么警督也就不再是海鹦了;更正确地说,海鹦不再是警督了;一切都可能发生;好,你再给我送一张照片来,今天就要送来,你在听我说话吗;我没有照片了;可是,你会有的,如果需要,你不会只有一张;怎么做;易如反掌,到有照片的地方去,在你保护的那个女人家里,或者在其他两家,你肯定不会试图说服我,让我相信失去的那张照片是仅存的一张。
警督摇摇头,他不是傻瓜,给他空信封也是枉然。
几乎到了市中心,这里自然显得稍微热闹些,但并不过分,没有到熙熙攘攘的程度。
可以看出街上的行人都有些担心,但同时又显得很平静。
对于这明显矛盾的现象警督并不在意,通过感觉发现的东西无法用语言解释,这是事实,而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没有感觉到,并不意味着没有通过感觉发现。
比如,正往那边走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看上去他们互相喜欢,互相爱慕,看上去很幸福,刚才还在微笑,但是,他们不仅有自己的担心,而且可以说,他们清楚而平静地意识到这一点。
看上去警督也有担心的事,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或者仅仅是另一个矛盾,促使他走进这家咖啡馆,吃一顿让他开心的真正的早餐,让他忘记天佑保险与再保险公司重新加热过的咖啡和又干又硬的面包,现在他刚刚点了天然鲜橙汁,烤面包片和名副其实的牛奶咖啡。
侍者把盘子放在他面前,按照老式的习惯做法,面包片包在餐巾纸里,防止变凉,警督满怀怜悯地对面包片说,但愿发明你的人能进天堂。
他要了一份报纸,头版是清一色的国际新闻,与当地无关,只有一条例外,外交部发表声明,称政府正在准备就首都的异常局势与多个国际组织磋商,从联合国开始,到海牙法庭结束,中间有欧洲联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石油输出国组织,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世界原子能机构,世界劳工组织和世界气象组织,还有一些次要的或者正在酝酿成立过程中的组织,这里不再提及。
信天翁大概很不满意,似乎有人要抢走他嘴里的巧克力,警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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