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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落地长窗外,是一方不能算小的阳台,黑漆的栏杆之间,隐约可见谷底的小村,人烟暧暧。
当初发明阳台的人,一定是一位乐观外向的天才,才会突破家居的局限,把一个幻想的半岛推向户外,向山和海,向半空晚霞和一夜星斗。
阳台而无花,犹之墙壁而无画,多么空虚。
所以一盆盆的花,便从下面那世界搬了上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栏杆三面竟已偎满了花盆,但这种美丽的移民一点也没有计划,欧阳修所谓的“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
,是完全谈不上的。
这么十几盆栽,有的是初来此地,不畏辛劳,挤三等火车抱回来的,有的是同事离开中大的遗爱,也有的,是买了车后供在后座带回来的。
无论是什么来历,我们都一般看待。
花神的孩子,名号不同,容颜各异,但迎风招展的神态都是动人的。
朝西一隅,是茎藤四延和栏杆已绸缪难解的紫藤,开的是一串串粉白带浅紫的花朵。
右边是一盆桂苗,高只近尺,花时竟也有高洁清雅的异香,随风漾来。
近邻是两盆茉莉和一盆玉兰。
这两种香草虽不得列于《离骚》狂吟的芳谱,她们细腻而幽邃的远芬,却是我无力抵抗的。
开窗的夏夜,她们的体香回泛在空中,一直远飘来书房里,嗅得人神摇摇而意惚惚,不能久安于座,总忍不住要推纱门出去,亲近亲近。
比较起来,玉兰修长的白瓣香得温醇些,茉莉的丛蕊似更醉鼻餍心,总之都太迷人。
再过去是两盆海棠。
浅红色的花,油绿色的叶,相配之下,别有一种民俗画的色调,最富中国韵味,而秋海棠叶的象征,从小已印在心头。
其旁还有一盆铁海棠,虬蔓郁结的刺茎上,开出四瓣对称的深红小花。
此花生命力最强,暴风雨后,只有她屹立不摇,颜色不改。
再向右依次是绣球花、蟹爪兰、昙花、杜鹃。
蟹爪兰花色洋红而神态凌厉,有张牙奋爪作势攫人之意,简直是一只花魇,令我不敢亲近。
昙花已经绽过三次,一次还是双葩对开,真是吉夕素仙。
夏秋之间,一夕盛放,皎白的千层长瓣,眼看她恣纵迅疾地展开,幽幽地吐出粉黄娇嫩的簇蕊,却像一切奇迹那样,在目迷神眩的异光中,甫启即闭了。
一年含蓄,只为一夕的挥霍,大概是芳族之中最羞涩最自谦最没有发表欲的一姝了。
在这些空中半岛,啊不,空中花园之上,我是两园丁之一,专掌浇水,每日夕阳沉山,便在晚霞的浮光里,提一把白柄蓝身的喷水壶,向众芳施水。
另一位园丁当然是阳台的女主人,专司杀虫施肥,修剪枝叶,翻掘盆土。
有时蓓蕾新发,野雀常来偷食,我就攘臂冲出去,大声驱逐。
而高台多悲风,脚下那山谷只敞对海湾,海风一起,便成了老子所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的一具风箱。
于是便轮到我一盆盆搬进屋来。
寒流来袭,亦复如此。
女园丁笑我是陶侃运甓。
美,也是有代价的。
无风的晴日,盆花之间常依偎一只白漆的鸟笼。
里面的客人是一只灰翼蓝身的小鹦鹉,我为它取名蓝宝宝。
走近去看,才发现翅膀不是全灰,而是灰中间白,并带一点点蓝;颈背上是一圈圈的灰纹,两翼的灰纹则弧形相掩,饰以白边,状如鱼鳞。
翼尖交叠的下面,伸出修长几近半身的尾巴,毛色深孔雀蓝,常在笼栏边拂来拂去。
身体的细毛蓝得很轻浅,很飘逸。
胸前有一片白羽,上覆浑圆的小蓝点,点数经常在变,少则两点,长全时多至六点,排成弧形,像一条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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