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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老瞎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多少往事在他耳边喧器,在他心头动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炸。
坏了,要犯病,他想。
头昏,胸口憋闷,浑身紧巴巴的难受。
他坐起来,对自己叨咕:“可别犯病,一犯病今年不甭想弹够那些琴弦了。”
他又摸到琴。
要能叮叮当当随心所欲地疯弹一阵,心头的忧伤或许就能平息耳边的往事或许就会消散。
可是小瞎子正睡得香甜。
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
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和月亮和星星……还有呢?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
夜风在山里游荡。
猫头鹰又在凄哀地叫。
不过现在他老了,无论如何没年活头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他象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最后能看一眼世界,这值得吗?他问自己。
小瞎子在梦里笑,在梦里说:“那是一把椅子,兰秀儿……”
老瞎子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的还有那三尊分不清是佛是道的泥像。
鸡叫头遍的时候老瞎子决定,天一亮就带这孩子离开野羊坳。
否则这孩子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
兰秀儿不坏,可这事会怎么结局,老瞎子比谁都“看”
得清楚。
鸡叫二遍,老瞎子开始收拾行李。
可是一早起来小瞎子病了,肚子疼,随即又发烧。
老瞎子只好把行期推迟。
一连好几天,老瞎子无论是烧火、淘米、捡柴,还是给小瞎子挖药、煎药,心里总在说:“值得,当然值得。”
要是不这么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身上的力气几乎就要垮掉。
“我非要最后看一眼不可。”
“要不怎么着?就这么死了去?”
“再说就只剩下最后几根了。”
后面三句都是理由。
老瞎子又冷静下来,天天晚还到野羊坳去说书。
这一下小瞎子倒来了福气。
每天晚上师父到岭下去了,兰秀儿就猫似的轻轻跳进庙里来听匣子。
兰秀儿还带来熟的鸡蛋,条件是得让她亲手去扭那匣子的开关。
“往哪边扭?”
“往右”
“扭不动。”
“往右,笨货,不知道哪边是右哇?”
?“咔哒”
一下,无论是什么便响起来,无论是什么俩人都爱听。
又过了几天,老瞎子又弹断了三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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