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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一声霹雳打到我的脚前,我也不会如此惊骇,我认出他是谁了,我不能说出他的官衔,在祖国,具有这类官衔的人太多,那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是,凡是在民国三十七八年在昆明参加肃奸工作的伙伴们,他们都会知道他,他就是苏文元,一个在表面上看起来简直是将近狂热的反共者和忠贞份子,我之所以逐渐的看出他是谁,是因为在讨论韦伦的专案小组上,我认为韦伦不过是一个爱发发牢骚的普通知识份子而已,而是他第一个站立起来表示反对的。
我永远记得苏文元在专案小组上那副狂热的姿态,他脖子上暴着跳动的青筋,愤怒而悲痛的指责韦伦言论怎么样的偏激,虽然韦伦也攻击共产党,但那明显的是一种伪装,以求在离间民心,打击军心,动摇社会秩序上更有力量。
我稍微表示点异议,苏文元便进一步的用一种谁都听得出来含着什么意思的话,说我是在掩护韦伦。
而现在,他却代表人民政府委派我为陆军中将,这是一场可怕的滑稽剧,我开始对共产党有一个新的认识,他们最厉害的手段之一便是使我们的高级长官有错误的决策,和用我们的手来消灭我们的忠贞同志,打击那些因希望我们好而作逆耳忠言的人,可惜我发觉的是太迟了,但对于以后我在中缅边区的游击战斗,却有很大的帮助,我的伙伴们都领略过类似的教训,否则的话,在两面夹击的边区中,我们不能活到现在。
苏文元找我谈的目的,是他以李弥将军的名义写一封信给曹天戈将军。
事后我才知道,在我们被扣后,政府发表曹将军接任第八军军长,在信上,李弥将军请曹军长暂时停止攻击三天,让我代李弥将军签字;我不得不说,没有李将军的吩咐,我不能这么作。
我这一句话使苏文元想到不使用暴力不能达到目的,他唤了一声,进来两个壮汉,他们没有等到吩咐,便一直走到我面前,熟练的照我脸上狠狠的打下第一个耳光,这时候我才知道让我坐到窄凳上而没有让我坐到沙发上的缘故,只一个耳光我便从窄凳上滑下来,接着我被拉起,又是第二个耳光,血从嘴角流下,顺着下巴,一滴一滴的滴到我那抱在胸前发抖的双手上。
“签吧,克保兄!”
苏文元温和的叫我。
我不答话,于是我便像一条狗一样的被他们再打下窄凳,在地上滚来滚去,鞭子,皮鞋,和种种咒骂,我最后蜷伏到墙角,用我的背抵抗他们的挞击,我的背便是那时打伤的,我哭叫着,每一次鞭子打下,我都哀号一声,我自己都听到自己凄惨的声音,当我受不住的时候,我用头往墙上猛撞,我希望撞死,我现在想起还要颤栗,世界上有一种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苦刑拷打,但他们不能让我死,他们把我拉到屋子当中,打一会问一会,我爬到地下,昏迷不醒。
但最后停止用刑的原因,并不是我的哀号使他们动了怜悯,而是李弥将军和卢汉虚与委蛇的关系,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苏文元笑着再度和我握手。
“克保兄,”
他如对老友似的把嘴巴放到我耳边,“李弥已答应反正,好了,人民政府会升他当司令员的。
你的军长没问题,刚才不过是误会,要知道,在大时代里,误会是难免的。”
苏文元一直是满面诚恳的笑,就是在我被打得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他表现的并不是我所想像的得意洋洋,而是一脸同情和痛苦,好像苦刑拷打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不得已才为之,这是共产党最厉害的手段,我深深的记在心头,很多坚强的人都是这样被骗住了,所以,我拒绝他们送来的使我连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茶水,也拒绝他们送来的崭新的将校呢军服,我要把我被共产党苦打的原状带到伙伴们的面前,好像一个跌倒的孩子,一定要妈妈抚揉才能消痛。
我和李弥将军坐着卢汉自己的车子驶向城外,前线已经停火,李弥将军归来的消息已被通知第八军。
李国辉将军当时只是一个团长,但他却是和叛军接触最近的指挥官。
他在我们防线后边,陪同曹天戈将军和其他高级长官,戒备森严的迎接我们,虽然我们和部队分别了四天,却像隔了一生一世,除了在战斗岗位上的弟兄,大家却涌上来,他们向李弥将军敬礼,然后,蜂拥的包围看我,察看我被鞭子抽烂的衣服,和满身的鞭痕血迹,不禁失声,这时候,我听到一个人问──
“我们真的要投降吗?”
“不会的,”
李弥将军说,“时间很重要,攻势不能停止,我们应该马上拿下昆明。”
第一枪马上划破长空,战斗重新开始,我听到背后弟兄们一阵尖叫,一颗子弹正击中我们刚坐来的正向昆明城飞奔的那辆卢汉的座车,司机和卫兵踉跄的跌下来,伏到路旁的水沟里。
第四节
就在李弥将军脱险之后,政府明令发表他为云南省政府主席和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受他指挥的,还有二十六军,共六万余人,那时候的士气十分高昂,武器精良,虽然只剩下小小一片河山,局势还大有可为,可是,事情往往与愿相违,一连串令人回想起来都要痛哭的不幸事件,使我们转攻为守,转守为退,以后更一泻千里的溃败下去,陷于全军覆没,假定这是气数,我们复夫何言,假定这不是气数,我们本身便是败军之将,虽然满身是血,满眼是泪,仍不能洗涤面上的羞愧。
我被送到澂江休养,澂江是一座紧傍抚仙湖的一个美丽的县城,政芬和两个孩子住在那里,他们早得到我还活着而且平安归来的消息,但她不知道我曾受苦刑,四五个要好的朋友送了一点酒菜,孩子换上新的,短仅及腰的夹克,同僚们在门口放起鞭炮,但我的伤口一阵一阵作痛,当两个弟兄扶着我委顿下车的时候,大家都怔住了,后来,我勉强爬到床上──只有我胸口是干净的,我的背部被鞭打的创痕几乎凝成一个和背一样大小的血痂,我劝止她们的哭声,告诉她们,无论如何应该欢喜才是,假设从汽车上抬下来的是一个尸首,又该怎样?其实,即令抬下的是一个尸首,人生的历程已经尽了,在一个百战余生的游击战士看来,似乎也很平淡。
这一次家庭团聚,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
就在一个月后,大军溃败,那天晚上在我家为我举杯的朋友们,不是被俘,便是战死,写到这里,我感到无限的惆怅,但我对他们没有惭愧,总有一天,我在中缅边区战死,或被共产党杀死,或被缅甸军杀死,或被毒蛇咬死,我都死而无恨,我会在另一个一定存在的世界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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