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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疯不傻的话,只有从借酒撒疯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人信。
假如我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不仅没人信,老农民还要揍我;非得像江青女士那样,用更年期高亢的啸叫声说出来,或者像姚文元先生那样,带着怪诞的傻笑说出来,才会有人信。
要搞蛊惑宣传,必须有种什么东西盖着脸(对醉汉来说,这种东西是酒),所以我说这种人是在借酒撒疯。
顺便说一句,这种状态和青年知识分子意气风发的狷狂之态有点分不清楚。
虽然夫子曾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
,但我总觉得那种状态不宜提倡。
其次,蛊惑宣传必定可以给一些人带来快感,纳粹的千年帝国之说,肯定有些德国人爱听;“文革”
里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之说,又能迎合一部分急功近利的人。
当然,这种快感肯定是种虚妄的东西,没有任何现实的基础。
这道理很简单,要想获得现实的快乐,总要有物质基础,嘴说是说不出来的:哪怕你想找个干净厕所享受排泄的乐趣,还要付两毛钱呢,都找宣传家去要,他肯定拿不出。
最简单的做法是煽动一种仇恨,鼓励大家去仇恨一些人、残害一些人,比如宣扬狭隘的民族情绪,这可以迎合人们野蛮的劣根性。
煽动仇恨、杀戮,乃至灭绝外民族,都不要花费什么。
煽动家们只能用这种方法给大众提供现实的快乐,因为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假如有无害的方法,想必他们也会用的。
我们应该体谅蛊惑宣传家,他们也是没办法。
最后,蛊惑宣传虽是少数狂热分子的事业,但它能够得逞,却是因为正派人士的宽容。
群众被煽动起来之后,有一种惊人的力量。
有些还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希望这种力量可以做好事,就宽容它——纳粹在德国初起时,有不少德国人对它是抱有幻想的,但等到这种非理性的狂潮成了气候,他们后悔也晚了。
“文革”
初起时,我在学校里,有不少老师还在积极地帮着发动“文革”
哩,等皮带敲到自己脑袋上时,他们连后悔都不敢了。
根据我的生活经验,在中国这个地方,有些人喜欢受蛊惑宣传时那种快感;有些人则崇拜蛊惑宣传的力量,虽然吃够了蛊惑宣传的苦头,但对蛊惑宣传不生反感;不唯如此,有些人还像瘾君子盼毒品一样,渴望着新的蛊惑宣传。
目前,有些年轻人的抱负似乎就是要炮制一轮新的蛊惑宣传——难道大家真的不明白蛊惑宣传是种祸国殃民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抱负只能是反对蛊惑宣传。
我别无选择。
本篇最初发表于1996年第22期《三联生活周刊》杂志,发表时题目为“蛊惑与快感”
。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对中国文化的布罗代尔式考证
萧伯纳是个爱尔兰人,有一次,人家约他写个剧本来弘扬爱尔兰民族精神,他写了《英国佬的另一个岛》,有个剧中人对爱尔兰人的生活态度做了如下描述:“一辈子都在弄他的那片土,那只猪,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一块土,一只猪,……”
不知为什么,我看了这段话,脸上也有点热辣辣。
这方面我也有些话要说,萧伯纳的态度很能壮我的胆。
1973年,我到山东老家去插队。
有关这个小山村,从小我姥姥已经给我讲过很多,她说这是一个四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全村有一百多条驴。
我姥姥还说,驴在当地很有用,因为那里地势崎岖不平,耕地多在山上,所以假如要往地里送点什么,或者从地里收获点什么,驴子都是最重要的帮手。
但是我到村里时,发现情况有很大的变化,村里不是四十户人,而是一百多户人,驴子一条都不见了。
村里人告诉我说,我姥姥讲的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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