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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螭琢磨着这么陈的茶叶,居然也能喝得?再看看盘中的茶果,无非云片糕、桂花糖、京果和松仁花生瓜子之属,想来多半不新鲜,哪里吃得下去。
但林凤致平素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居然回了家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还津津有味喝着陈茶水,拈着糕糖松仁,脸上全是满足之色。
殷螭怕被他挖苦,一肚皮的嘀咕,却哪敢说半句出来。
至于林凤致所谓的&ldo;阿忠伯&rdo;,却是这所既破旧又空旷的宅院里,唯一住着的人。
这老人家的身份,林凤致在路上便同他jiāo代过:&ldo;我其实已经没直系亲属,这次回来也不想惊动族里,就是去老宅看看。
家里如今只剩一个老仆人,名叫阿忠,我从小便是他一手养大的,名是主仆,qg同祖孙‐‐我从不将他当下人看,因此也得请你稍微敬重他一下,更不要摆什么身份架子。
&rdo;殷螭乃是图好玩而来,当然满口答应不迭,可是到了林家之后,看见那个须发苍苍、腰扎糙绳的老仆人居然只向自己作了个大揖,叫声&ldo;殷老爷&rdo;,连下跪磕头都不曾,心里难免好不乐意‐‐被林凤致狠狠剜了一眼,还得装笑不在意,真是龙游浅水被虾戏啊!
至于下一句&ldo;虎落平阳被犬欺&rdo;,更加着实‐‐林凤致家里的一条老huáng狗,在他们才推门的时候便已冲出来吠叫,被林凤致喝了一声&ldo;阿huáng&rdo;,过来嗅了嗅他衣襟,忽然立起来扑在他身上挨擦,喉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一时变凶狠为亲热。
可是当殷螭想进门的时候,那老狗登时又变成严厉的唁唁声,就是堵着门不让自己进来。
好不容易进了门,老狗似乎还是不满意,动辄窜到堂屋门口冲着自己威胁两声,倒好似跟林凤致通过了气,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欺它主人。
殷螭悻悻的骂一句&ldo;狗眼瞧人低&rdo;,林凤致接口道:&ldo;不,正所谓&lso;桀犬吠尧&rso;。
&rdo;殷螭心道知道你进士出身,学问丰富,用个典都可以巧妙恭维下自己身份‐‐可是这恭维自林凤致口中说出来,怕不是十足十带着讽刺?其实,便是林凤致正正经经不讽刺的时候,自己也难免怀疑他话里有刺,没办法,日常在他那里钉子碰得太多了!
所以林凤致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这个家真是不好玩,又寒酸,又贫苦,从仆人到狗,都跟自己毫不客气。
但是这么不好玩的家里,林凤致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在院子里揪揪盛开的梨花,掐掐才迸的新笋,甚至还抄起衣襟卷了袖子,搬梯子爬上去看屋檐下燕子筑的泥巢,满意道:&ldo;还是这一窝老燕子!
&rdo;堂屋神柜底下做窝的一只花猫被来人吓着了,叼着粉团也似的小猫飞快逃走,没让他摸着,林凤致居然还叹气不乐,说这猫是阿忠在他走后养的,不认得主人,言下颇为遗憾。
因此殷螭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趟来得不亏,原来所料不错,在这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自己没见过的林凤致‐‐笑容明朗、天xg活泼的,一个孩子气的林凤致。
在其他的地方,无论是表面上和自己做君臣,还是私下里和自己做对头‐‐包括做chuáng笫玩物‐‐他都是那么冷淡无趣、刻薄犀利,还十分狡猾狠毒心思难测,再也没想到他有如此单纯快乐的一面。
然而林凤致回家来,分明也不完全是快乐的,比如他初入门时和老仆相见,这个做主人的竟然不顾尊卑上下,抢过去抱住那个老泥腿子连叫&ldo;阿忠伯&rdo;,声音颤得厉害。
老阿忠则一股劲儿的摸摸他脸又摸摸他身上,又哭又笑,只是念叨:&ldo;俚哚瞎话,讲耐在京城làng拨皇帝杀仔头,阿忠勿信!
嗯笃小官官乖乖巧巧,哪亨拨皇帝杀仔头?&rdo;林凤致应声道:&ldo;瞎话阿能信?我陆里会拨人杀头?耐要放落心‐‐岁数大还瞎想八想,一发勿得了哉。
&rdo;脸上虽然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殷螭听不懂他们的苏白,但&ldo;被皇帝杀头&rdo;这个意思还是审出来了的,一时竟不觉有点惭愧,心想我如今是再也不会杀小林的了‐‐想杀也杀不了,他的名声放在那里‐‐可是当初,确实是真心想要杀了他的。
而且是好几次动了杀机,而且是好几次将他送入死路,若不是小林够狠够厉害,棋高一着,布局完美,那么一场赌斗便早已输掉xg命‐‐自己也就会再也见不到他,彻底失去了他的。
虽然殷螭一直认为林凤致那场生死难关乃是自找苦吃,自己不跟他算帐已经是宽容了,更无所谓愧疚,但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们主仆的悲喜重逢,竟然也极其难得的心虚了一下。
他有点心虚,阿忠却偏偏来同他搭话,趁林凤致在院子里乐颠颠东看西看的时候,阿忠便凑过来,勉qiáng打起官话,却还是一口土腔的问道:&ldo;殷大人,耐阿是同嗯笃官官一淘在京làng做官?&rdo;殷螭跟林凤致商量好的,乃是以同僚朋友身份来做客,所以被称作&ldo;殷大人&rdo;,他不大听得懂阿忠说话,先胡乱点头。
阿忠满脸堆笑,说道:&ldo;拜托大人照应,阿好?嗯笃官官,做小囡囡起就痴心得来,心肠软,面孔薄,人搭俚好,俚就搭人好‐‐就怕俚在外làng拨人欺,搭仔勿三勿四白相朋友做一淘,大人相貌堂堂,定是上等好人,嗯笃官官托耐照应,阿忠放落心哉。
&rdo;
殷螭好半晌才勉qiáng弄懂了他的意思,哑然失笑,心想我倒是想照应他,只怕他还不给我照应呢‐‐斗气倒一直是有的,只怕还得一直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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