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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在临光殿的外面不疾不徐地飘着,隔着一层白雾般的春雨,院落里的梨花显得格外朦胧清丽。
伽罗驱散了身边的侍女,独自坐在殿下,一只皮肤略显松弛的手,按着桌上的那柄弯月形宝刀。
今天是独孤信的忌日,她刚刚和众兄弟从般若寺吊祭归来,尽管时间过去了三十年,但这把刀上的血色,仍然带着当年飞溅出来的痕迹,独孤伽罗从不擦拭这刀头的血迹,所以每一次拔刀出鞘时,都忍不住悲从中来。
女儿已经入住了正阳宫临光殿,将宇文家的不义子孙们杀得一个都不留,而做过了这一切后,女儿才觉得失落……
就算是颠覆了一个王朝,就算是一统了长江南北,又能如何?
那鬓发花白、爱女儿如性命的老父再也无法复生,更无法目睹他的爱女做出这一番赫赫业绩。
一股像从地沟里泛出的恶臭气味,被潮湿的风吹进帘内。
伽罗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从她有记忆时起,这股恶臭味就在年久失修的长安城中萦绕不去,如今她年过四旬,已经无法忍受这越来越浓的恶臭味,这气味居然隔着重重宫墙都能飘散进来。
是否该接受高颎和李德林的谏议,将这座长安城重修一下呢?伽罗拭去眼角的冷泪,将弯月宝刀留在桌上,负手攀住殿前的帘钩,沉思起来。
这座长安城,并非真正的西汉长安城,而是由前秦苻家在古长安旧址上草草建成的,前秦的王公贵族都是来自天水郡的氐族人,开化未久,哪里懂得什么筑城之道?
因此这座城池的街道狭窄弯曲,毫无帝京的风采,下水沟壑又深又窄,不便疏浚,自宇文泰定都长安时起,城中就恶臭不散,令人闻之欲呕。
但凡有点余财的人家,和西域来的那些巨商大贾,都在城外买宅定居,城里只剩下两种人:贫民小户与王公大臣,贫民没钱买城外的房子,王公们是为了上朝方便,不得不挤在长安城。
重修?
不,伽罗没有兴趣,不要说这种重修是白费力气,就算工程不大,伽罗也不会同意,这座城里留下了她太多痛苦的记忆,父亲功高不赏、无辜被害,自己又隐忍多年,才以权谋和屠戮夺走宇文家的皇位,所有的回忆都是那样不堪,那样血色淋漓。
伽罗只希望离这里越远越好,今天从般若寺回来的路上,她遥望城门,满心都是厌憎。
帘外,忽然远远传来了晚钟的声音,这是长安的几座大寺在做功课。
万善尼寺的尼姑越来越多了,北周的四个皇后、无数妃嫔和北齐的后妃、王孙们,前两年都已落发为尼,往青灯古佛边清修去了。
而从小笃信佛教的杨坚,刚刚在半年前下诏,准许北朝的百姓随意出家,但这些出家人并不减赋税,他们交的钱都要拿去建造佛像。
前些天,伽罗刚听得李圆通秘报,说民间印的佛书比印的《六经》多了几十上百倍,伽罗当时只觉得一怔。
她虽然也忏心礼佛,却不觉得这样村村修庙、山山建寺有什么用处,相反,她忧心忡忡,有了更深一层的担心。
夜色终于落了下来,雨声也渐渐密了,侍女在廊下禀报道:“圣上,太子殿下求见。”
一个月来,杨勇已经连着八九次被关在了临光殿的门外,此刻的伽罗仍然毫不心软,她带着几分冷淡的神情吩咐道:“对他说,皇上出宫打猎去了。”
“太子殿下说,他只想拜见皇后。”
那侍女小心翼翼地答道。
伽罗停顿了片刻,冷冷地答道:“本宫正在批折子,无暇见他。”
那侍女悄然抬了抬眼睛,还未答话,一个痛苦的声音已经在潮湿的落花缤纷的回廊上响起来:“母后,儿臣就算有万死之罪,母后也该准许儿臣先开口分辩。”
来的人正是伽罗的长子杨勇。
在杨坚的五个儿子,就数杨勇相貌最平凡,他远不如四位弟弟相貌俊美,既没有二弟杨广的貌若天人和四弟杨秀的英气勃勃,更没有三弟杨俊的超然飘逸和老五杨谅的风度翩翩。
杨勇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带兵打过仗的大将,而像是个寒窗苦读多年的青年书生,他眉宇间凝着一股书卷气,高颎曾数次夸他“宽仁和厚、典雅出群”
,而伽罗觉得,高颎未免过于吹捧杨勇了。
说起文才,晋王杨广远胜过杨勇,杨广的诗文早已在北朝境内到处流传;杨勇却永远只能写些四平八稳、风骨平平的文赋。
论起武干,三子秦王杨俊精通水战、野战、攻城,战术精妙多变,北御突厥多年,突厥人听到他名字都胆战心惊;四子蜀王杨秀骁勇,有“项羽再世”
之称;次子晋王杨广更是深通兵法、擅长布阵。
杨勇除了是个长子外,还有哪一点比他的弟弟们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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