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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方,事情却没有如此简单,生活仍然缓弛地伸缩着;食宿生死间距离恰像黄昏长影,长长的,尽向前引伸,像要扑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
在日夜宽泛的循回里于是穿插反更多了,真是天地无穷,人生长勤。
生之穿插零乱而琐屑,完全无特殊的色泽或轮廓,更不必说英雄气息壮烈成分。
斑斑点点仅像小血锈凝在生活上,在你最不经意中烙印生活。
如果你有志不让生活在小处窳败,逐渐减损,由锐而钝,由张而弛,你就得更感谢那许多极平常而琐碎的磨擦,无日无夜地透过你的神经,肌肉或意识。
这种时候,叹息是悬起了,因一切虽然细小,却绝非从前所熟识的感伤。
每件经验都有它粗壮的真实,没有叹息的余地。
口边那酸甜的纹路是实际哀乐所刻划而成,是一种坚忍韧性的笑。
因为生活既不是简单的火焰时,它本身是很沉重,需要韧性地支持,需要产生这韧性支持的力量。
现在后方的问题,是这种力量的源泉在哪里?决不凭着平日均衡的理智,——那是不够的,天知道!
尤其是在这时候,情感就在皮肤底下“踊跃其若汤”
,似乎它所需要的是超理智的冲动!
现在后方被缓的生活,紧的情感,两面磨擦得愁郁无快,居戚戚而不可解,每个人都可以苦恼而又热情地唱“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或“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为此之常愁!”
支持这日子的主力在哪里呢?你我生死,就不检讨它的意义以自大。
也还需要一点结实的凭借才好。
我认得有个人,很寻常地过着国难日子的寻常人,写信给他朋友说,他的嗓子虽然总是那么干哑,他却要哑着嗓子私下告诉他的朋友:他感到无论如何在这时候,他为这可爱的老国家带着血活着,或流着血或不流着血死去,他都觉到荣耀,异于寻常的,他现在对于生与死都必然感到满足。
这话或许可以在许多心弦上叩起回响,我常思索这简单朴实的情感是从哪里来的。
信念?像一道泉流透过意识,我开始明了理智同热血的冲动以外,还有个纯真的力量的出处。
信心产生力量,又可储蓄力量。
信仰坐在我们中间多少时候了,你我可曾觉察到?信仰所给予我们的力量不也正是那坚忍韧性的倔强?我们都相信,我们只要都为它忠贞地活着或死去,我们的大国家自会永远地向前迈进,由一个时代到又一个时代。
我们在这生是如此艰难,死是这样容易的时候,彼此仍会微笑点头的缘故也就在这里吧?现在生活既这样的彼此患难同味,这信心自是,我们此时最主要的联系,不信你问他为什么仍这样硬朗地活着,他的回答自然也是你的回答,如果他也问你。
信仰坐在我们中间多少时候了?那理智热情都不能代替的信心!
思索时许多事,在思流的过程中,总是那么晦涩,明了时自己都好笑所想到的是那么简单明显的事实!
此时我拭下额汗,差不多可以意识到自己口边的纹路,我尊重着那酸甜的笑,因为我明白起来,它是力量。
话不用再说了,现在一切都是这么彼此,这么共同,个别的情绪这么不相干。
当前的艰苦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充满整一个民族,整一个时代!
我们今天所叫做生活的,过后它便是历史。
客观的无疑我们彼此所熟识的艰苦正在展开一个大时代。
所以别忽略了我们现在彼此地点点头。
且最好让我们共同酸甜的笑纹,有力地,坚韧地,横过历史。
(原载1939年2月5日《今日评论》1卷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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