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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其情可谅。
可你做过的最大错事是你什么也没有做过。”
我:“……你他妈的!”
死啦死啦:“你要是做了你就会原谅你自己了。
你原谅你自己了吗?”
我:“……你他妈的!”
死啦死啦:“这就是你人生一世的遗言?三字经?”
我:“……你……?!”
他悲悯地看着我,让我在将死之时仍像一条着了盐的水蛭,他终于画完了他的图,收拾进他的口袋,但他那种看死人的目光让我宁可他回去画图。
我:“不要啊。
不要不要。”
但是他向我俯下身子:“孟烦了,你就这么去了。”
我哭泣着,我觉得我尽了最大的力气,但我不知道在枪炮轰鸣中我的声音是否还能让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活人听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说,不要说那句话。”
但他就是说了,我瞪着他,也许他真的很伤心,但世界上肯定没有一个人想用自己的死来博取别人哪怕是真正的伤心。
死啦死啦:“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
尘归尘,土归土。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
(注释:往生咒 佛教净土宗信徒经常持诵的一种经咒。
亦用于超度亡人。
)
我发现是我在俯视着他,然后我发现我飘离了自己的身体,我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家伙俯在我身上,念着我做了鬼也不知道啥意思的经文。
从我们阵地上的枪火一多半是那挺马克沁向我射来,没有惊骇,我一片空虚地看着它穿过我的身体,我追随着它的弹着点,弹着点在我已经能俯视,而我做活人时已仰望了两天两夜的阵地上,阵地上那个窝在九二重机枪旁边,用一枝三八步枪乱射的家伙,多半就是要了我命的神崎。
我看见康丫,康丫一切如昔,坐在日军的阵地前沿,看着我,看着子弹从他身上穿过。
我仍在升腾,几乎已经升过山腰,于是我看见要麻,看见南天门之役战死在我身边的袍泽,很多人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我清晰地看见他们,我这辈子一不,我上辈子看任何人与事都从没有过这样的清晰,我看见他们仍在南天门之上,做着生前的那些琐碎,行走于日军的阵地之上,南天门、祭旗坡和横澜山的炮火在他们身上和身边做毫无意义的穿梭。
我从不相信灵魂,直到我的灵魂被我看到的击碎。
我看见我战死的弟兄仍在南天门之上,伶仃于杀死他们的活人之间,生平的未竟之事将永成未竟,他们悲哀地看着我和他们没有两样的灵魂。
再无生命的烦恼。
只剩下思念,思念我从前视为地狱的一切——苦难、欢乐、酸楚、沉闷、狂喜、绝望、安逸、悲伤、愤怒。
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是以后要永远隔着一条冥河与希望对视——那东西只属于活着的人。
我飞升过南天门之上最高的树顶,那棵成了碉堡也成了妖怪的巨树,现在我再也不因它而恐惧,因为我再也不用去征服它了一它将永成我的未竟之志。
我忽然明白我的团长为什么要过一种神经病一样永不安份的生活,这件事上他没说假话,他真的看得见死人。
我随着风飘飞,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我现在在怒江之上。
我看着我身下的怒江,东西两岸在交织着他们永无休止的愤怒。
几千个枪口喷出的火焰之下,将黑夜炸成白昼的炮火之下,一个活人背着一个死人,在砾石如刀地西岸滩涂上爬行。
第二十五章
我睁开了眼,我不知道是处身天堂抑或地狱,但书籍所载天堂或地狱都没有这种造物:一个被绷带缠了满身的家伙。
绷带从他四肢和腰胯延伸了出来,像是蜘蛛网又像是蜘蛛的八条腿本身,把他挂在几根看起来晃晃悠悠的竹竿之上。
我瞪着他。
那只怪物也从绷带的缝隙里露出一双眼睛,炯炯地瞪着我,然后清晰之极地对我冒一句禅达话:“我没事。”
我听天由命地打量这个新世界,它是白的,但快成了灰的,几块介乎灰白之间并不能遮风挡雨的布从顶上搭下来,形成了一个偷工减料的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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