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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还有好些庄子,都培着有洞子货。
还记得年年下大雪的时候,庄子上派人往家里送年货。
像这种寸金瓜,都是拿棉絮包了,搁在漆盒子里送到家里来,唯恐路上冻伤了。
一样寸金瓜,一样黄芽菜,每年过年的时候,总不缺这两样。
这几年用了新式的锅炉,不再烧炕了,这种洞子货也出得少了。”
秦桑见他此时倒娓娓讲起这些闲话了,不由得微微诧异。
可是这种离愁别绪的时候,如果不讲这些闲话,可又有什么旁的话来说呢?所以她也就笑了笑,说道:“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南边的黄瓜都有得卖了。”
因为符州有铁路和水路通向鉴州,而鉴州地处东南,比符远的气候更加温暖湿润,所以有些时令提前的蔬菜,都是由鉴州运到符远来的。
易连恺扶着牙筷,说道:“说不定事情办得快,十天半月我就回来了,你也别太担心。”
电灯下本来照着热气氤氲的火锅,透着那蒸起来的热气,秦桑倒觉得他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似的。
所以明明是说着宽慰的话,但心里那块千斤似的大石,如何放得下来。
如此草草地吃过了饭,本来天光就短,还没有一会儿天色就黑下来,过了片刻,却听细微的敲窗之声,原来是下雨了。
他们这间屋子,原本北窗之下种了有梧桐与芭蕉,最宜于听雨。
不过这时候梧桐树自然还没有长叶子,而芭蕉去年的枯叶,也早就被剪尽了。
所以雨点直接就打在窗子的玻璃上,没一会儿,雨下得更大了,而屋子里的电灯虽然只管亮着,但是晕黄的灯光,伴着窗外不远处,树木被风雨声吹动的声音,倒仿佛古庙孤灯一般,听在耳中,别有另一种凄凉之意。
秦桑倒想起来最初新婚的洞房之夜,也是这样一人冷雨潇潇的晚上。
那时候她心境更如死灰一般。
易家是所谓的文明家庭,虽然婚礼还是依了旧俗,不过她与易连恺在结婚之前,却是见过几次的。
不过每次见面的时候,总会有其他的人在一块儿。
时代的风气是举行婚礼之前的未婚夫妻见面,那是一定要带上各自的朋友。
一来是未免尴尬,二来虽然西方的风气盛行,世代簪缨的大户人家,却还多少带着点守旧的做派,不作兴千金小姐独自出门。
所以每次和易连恺在一起,都是花团锦簇,一大屋子的人,偶尔上大菜馆子去吃西餐,也免不了有很多朋友在场。
所以直到婚礼之后,秦桑才是第一次独自见到易连恺。
那时候除了新嫁娘的娇羞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惶恐和茫然。
将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是委实没有半分把握。
若是嫁给旁的人,纵然不至于举案齐眉,可是她也不会觉得这样的不踏实。
易家虽然是新兴的人家,可是这样动乱的年代里,又是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来,当时心里尽是忐忑不安。
幸好那天易家的客人多,虽然礼节繁复,可是办婚事的人家,自然极是热闹,而且这一热闹,一直到了半夜时分还没有安静下来。
那个时候秦桑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虽然做新娘子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而娘家带来的几个女仆,也将涌到洞房里来围观的女客们,敷衍得极好。
可是到了半夜时分,前面戏台上唱的戏,隔得老远老远的一声半声,传到后面来,倒像是很多年前她同父母一起去明园看戏。
明园的戏台子是搭在水上,隔着半个明湖,那锣鼓喧天和戏子婉转的歌喉,就像隔着一层轻纱似的,又飘渺又清冷,再热闹的戏文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有一层疏离之意。
她坐在那里,听着前面飘渺的歌声,一句半句断断续续传来,心底下只是一片茫然,像是一脚踏空了,总没个着落之处。
一直到了夜深人静时分,风雨之声渐起,可是前头的欢声笑语,愈发的明显。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大抵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她还记得那天听到前面唱的是全本的《花田错》,明明是出顶有趣的滑稽戏,唱念做打极是热闹,可是因为远,那锣鼓的声音咚咚、锵锵锵、咚咚、锵锵锵……听在耳朵里,却像是雨声一般无限凄凉。
雨越来越大,新房里虽然用着电灯,可是照着老派的规矩,还是点了一对龙凤红烛。
酩酊大醉的易连恺被人抬进来的时候,她大约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吧。
毕竟两个人还算是陌生人,这样的情形下见面,总比清醒的时候好。
那时候她就觉得,人生清醒着,还不如醉过去呢。
易连恺跟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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