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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尚未西沉,而四处笙歌已经转轴拨弦地奏响了排场,所过之处,弦歌细细,花红柳绿,一阵一阵的香风吹进车窗里来。
在这六朝古都烟花地里,依山临水地摆出无数的逢场作戏,乱世出佳人,男伶女伶都能卖弄风骚,只看谁比谁人美艺高。
越是刀兵锋刃的时候,人们偏偏爱听男欢女爱的戏,唱桃花扇,也唱牡丹亭,做会真记,也做琵琶记,秦淮两岸尽是闺怨惆怅,粉气脂光。
这是多事之秋,也是乱世之秋,人人都知道这是乱世,可还需要莺歌燕舞来粉饰太平。
贵人们需要,庶民也需要。
好像在那凄凄怨怨的唱腔里,撩撩绕绕的水袖里,铮铮淙淙的鸣弦里,哪怕消磨得一时半刻光阴,也能让人忘却乱世的纷繁,离别的愁苦——哪管你多大的穷的恨、死的怨,只要开腔一唱,轰然叫好,拍腿一笑,也就能当它都不存在了。
开了半晌,世安在后面说了一声,“去榕庄街。”
老陈在心里暗暗地叹气,出来这大半天,最后还是为了去看一眼榕庄街。
车子在榕庄街尽头停下,榕庄街里外两街,外街都是些做生意的绒线帽子店,里街却僻静,茂密的树从街两旁的院子里静谧地伸出枝杈。
老陈尚未扣门,门恰好开了,管家的柳婶端着水出来,见了老陈,脸上吃一惊。
“少爷来了。”
老陈说。
世安已经绕开他俩,慢慢走进去。
“少爷怎么这时候来了,先换身衣服罢,天热。”
柳婶跟在世安身后,局促地说道。
世安看一看身上,“也好。”
柳婶又道:“我给少爷打水来冲个凉罢。”
世安皱了皱眉,“算了,不用麻烦。
衣服也不换了,我去看看白小爷就走。”
说着就向里走。
柳婶不敢阻拦,心里着急,只眼看着老陈。
房子里的人闻声都出来,五六个人齐刷刷跟在世安脚后。
世安只说“怎么都出来了?各忙各的吧,晚饭不在这里吃。”
众人只得在二道门前停下,眼巴巴看着世安进了里头院子。
世安并不知他背后有这许多表情。
他慢慢踱进院子里——这院子不大,修得十分精巧。
迎面是太湖石的照壁,后面是一整棚的凌霄,这时节正绿得肥润,丝丝缕缕地挂着,开出许多朱红的花。
后面房子的山墙上络满了爬山虎,沿墙四角种着梧桐,浓荫投地,日色到这也被衬得凉而稀薄。
世安在门前踌躇,透过窗子向里面张望。
玻璃窗里露出一张枯瘦的脸,虽然枯瘦,可还看得出原本样貌清艳:鼻梁挺秀,鬓角玲珑,一双秋水眼,两片薄情唇——只是这脸现在添了无限病容,雾蒙蒙的眼睛下淤着病态的青黄,两腮也深陷下去,嘴唇毫无血色,沉沉地发乌。
任谁看了也要吃惊,因为谁也不敢信,这个骨瘦如柴、病容若死的男人,是两三年前名噪秦淮的红伶白露生。
世安每见露生这样子,都觉说不出的难受。
他看着白露生,白露生却并不看他,仿佛木雕泥塑一般,漠然注视着空中不知何物。
世安在窗棂上轻轻扣一扣,“露生,我来看你。”
那人并不理他,只怔怔望着窗外。
世安越觉心酸,一步推开门进去,却见露生被一条铁链铐在桌上,两手被棉绳捆着。
桌上倒摆着茶水,放着两色果子。
为首的几个下人知道不好,都追进院子里来,也不敢跟着世安进屋,只在门前垂着头。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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