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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以诚跟明秀重逢,是在医院。
那天,秋雨萧瑟,天一下就冷了。
他来医院探望朋友的父亲,碰到一对夫妻,男人正张皇无措地跑来跑去,科室也找不到,挂号费劲,一看就是乡下来就医的:嘴巴半张,眼睛里写着茫然拘谨。
这样的情景,大医院里并不罕见。
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医院,辐射着周边地区近亿人的医疗,向来人满为患。
贺以诚本来也未着意,但他认出了后头的女人。
一别二十余载,没有音讯的一个女人。
贺以诚经商这些年,名声非常好。
他有钱,样貌又英俊,就算不招惹女人,也有人贴上来。
但贺以诚是个讲究格调的人,谈生意有时难免要应酬,他从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搞出点什么来。
贺以诚怀疑自己看错了,他驻足,这人的模样没怎么变,那双灵透灵透的眼,还是老样子。
四十岁的人了,风吹日晒,生活一遍又一遍压榨着,捶打着,竟然不老。
贺以诚有一瞬,觉得自己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十八九岁,浑身都是烫的血。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生病了。
短短一分钟里,贺以诚当年对她的爱怜、眷念、痴心,一下统统回来了。
青春早已死亡,可青春的感觉又活过来,又新鲜,又强烈,多么难得。
人就得认自己的命。
他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等稍微清醒点儿,不过略作思考,就上去搭了话,得体,客气,一点也不唐突。
明秀甚至没多余力气诧异,情绪在长睫上凝了一瞬,倏忽而逝。
倒是展有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在贺以诚跟前,他觉得自己一下变矮了,矮到最下头,成踮脚的泥土,但又有种男人的本能提醒自己:是冲明秀来的。
那又怎么样?
展有庆是没资格顾及本能的。
贺以诚帮他们找了最好的大夫,住单人病房,所有检查、用药,全是他开销。
之前县医院那是什么条件?一个走廊里,全躺着人,一股子尿骚味儿,皮肉半坏的味儿。
展有庆一跟他说话就结巴:“贺老板,这怎么……这怎么好意思……你看你忙前忙后,我们……”
贺以诚听他开口,心里已经是顶天的不耐烦,脸上微微笑:“当借我的了,看病要紧,明秀是我的老朋友这点忙应该帮的。”
他懒得跟展有庆说话,也跟他没什么可说的,这个男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些感激不尽的几句话,一点用处也没有。
本来,明秀也是拒绝的,可贺以诚几句话就让她接受了。
“你得为孩子想,她还小,你好了她才能有依靠。”
明秀把脸偏过去,枕头湿了,他坐床边,非常温柔地告诉她:“别害怕,实在不行我带你去北京看病。”
好大一会儿,明秀才转过脸,她的眼睛,像孔雀河的水。
“我欠你这么多,还不清了。”
贺以诚摇头:“你不欠我的。”
“怎么不欠?我知道,钱花的多了去了。”
“我自己愿意。”
贺以诚说完,把随身的包打开,掏出几份简陋的蜡纸油印,他笑笑,“你看,我大二那年,有几个诗人跑学校里贴的诗歌,赶在保安撕下来前我们先揭了到宿舍里念。”
“大二?”
明秀接过油印,她看了许久,算出来了,“是七九年的事,快二十年了。”
贺以诚眼睛很酸:“你知道是七九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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