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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我在保定上中学。
学校有一个月刊,文艺栏刊登学生的习作。
我的国文老师谢先生是海音社的诗人,他出版的诗集,只有现在的袖珍月历那样大小,诗集的名字已经忘记了。
这证明他是“五四”
以后,从事新文学运动的人物,但他教课,却喜欢讲一些中国古代的东西。
另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是他从预备室走出来,除去眼睛总是望着天空,就是挟着一大堆参考书。
到了课室,把参考书放在教桌上,也很少看他检阅,下课时又照样搬走,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他这是所为何来。
每次发作文卷子的时候,如果谁的作文簿中间,夹着几张那种特大的稿纸,就是说明谁的作业要被他推荐给月刊发表了,同学们都特别重视这一点。
那种稿纸足足有现在的《参考消息》那样大,我想是因为当时的排字技术低,稿纸的行格,必须符合刊物实际的格式。
在初中几年间,我有幸在这种大稿纸上抄写过自己的作文,然后使它变为铅字印成的东西。
高中时反而不能,大概是因为换了老师的缘故吧。
学校毕业以后,我也曾有靠投稿维持生活的雄心壮志,但不久就证明是一种痴心妄想,只好去当小学教师。
这样一日三餐,还有些现实可能性,虽然也很不保险。
生活在青年人的面前,总是要展开新的局面的。
伟大的抗日战争爆发了,写作竟出乎意料地成为我后半生的主要职业。
抗日战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是有枪出枪,有力出力。
我的家乡有些子弟就是跟着枪出来抗日的。
至于我们,则是带着一支笔去抗日。
没有朱砂,红土为贵。
穷乡僻壤,没有知名的作家,我们就不自量力地在烽火遍野的平原上驰骋起来。
油印也好,石印也好,破本草纸也好,黑板土墙也好,都是我们发表作品的场所。
也不经过审查,也不组织评论,也不争名次前后,大家有作品就拿出来。
群众认为:你既不能打枪,又不能放炮,写写稿件是你的职责;领导认为:你既是文艺干部,写得越多越快越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写作,真正是一种尽情纵意,得心应手,既没有干涉,也没有限制,更没有私心杂念的,非常愉快的工作。
这是初生之犊,又遇到了好的时候:大敌当前,事业方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新中国成立以后,则是另外一种情形。
思想领域的斗争被强调了,文艺作品的倾向,常常和政治斗争联系起来,作家在犯错误后,就一蹶不振。
在写作上,大家开始执笔踌躇,小心翼翼起来。
但在新中国成立初,战争时期的余风尤烈,进城以后,我还是写了不少东西。
一九五六年大病之后,就几乎没有写。
加上1966年以后的十年,我在写作上的空白阶段,竟达二十年之久。
人被“解放”
以后,仍住在被迫迁居的一间小屋里。
没有书看,从一个朋友的孩子那里借来一册大学用的文学教材,内有历代重要作品及其作者的介绍,每天抄录一篇来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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